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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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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對蘇懷夏所有的不滿, 都在蘇懷夏的手接觸到廚具時煙消雲散。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蘇懷夏沒有進廚房的時候, 看起來就像個白嫩糯軟的小姑娘。但一進到廚房,整個人的氣勢就變了。

小吳幾乎完全忘記了蘇懷夏那張顯嫩的小臉,她一站到竈臺前,就好像自動穿上大廚的戰衣, 還沒有怎麽動起來,就有種讓人覺得專業的可靠感。

等到她真正開始動手做起菜來, 那一手行雲流水的操作,更是看得小吳目瞪口呆。

他師父一直告訴她, 有時候不用品嘗菜品, 光是看廚師在廚房裏的行動動線的流暢程度,就能知道一個廚師的深淺。

如果一個廚師, 能在廚房裏行動得悠然自若, 說明這道菜已經映入了他的心中, 對於每個動作都是胸有成竹。

而一個廚師,如果在廚房裏手忙腳亂, 看上去似乎熱火朝天, 卻是心中沒菜,不過是亂做一氣罷了。

眼前這小姑娘的動線何止流暢,小吳甚至覺得她的每一個動作, 在空中劃出的軌跡, 都是一曲優雅漂亮的舞蹈。

這樣的功底, 放在他自己身上, 估摸沒有七八年他是練不出來的。再看看小姑娘的年紀,小吳就覺得有些絕望。這世界上果然不缺天才……

蘇懷夏這次是誠心給小吳個下馬威,所以菜做得很快,一套動作眼花繚亂,小吳還來不及細看,一道璞玉似的鱔魚羹就已經出鍋了。

頓時香味飄滿了整個小廚房。

在一旁觀看的周偉業和王萬霞還有小吳,都是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周偉業這下是萬分確信自己沒有站錯隊,那一百塊也沒有白花。

小姑娘錄的這一手實在是了不得!他做了這麽長時間的飯店總經理和糧油局局長,見過的廚子也不少。有名的,沒名的。

但還是第一次看見能把菜做成一件藝術的……果然是廚神的孫女啊!這個名號不是白叫的!

“你看懂了嗎!”想到這裏,周偉業就更氣小吳!好好的招惹人家小姑娘做什麽!現在可好,就看一次,看得懂嗎!

小吳:“……”做得這麽快,他眼睛都快看花了,哪裏記得下來呀?

周偉業看小吳一臉腸子都悔青了的表情,就知道這楞頭青是什麽都沒看見了……

他忍不住恨鐵不成鋼的擡手戳小吳的腦瓜殼:“你呀你!給我長點記性吧,什麽叫做不要以貌取人,你知道嗎!半瓶水還傲個叮當響,你傲什麽傲呀!你師父都沒傲呢!你有什麽資格瞎叫喚!”

小吳垂手低頭聽訓,像個做錯了事的大孩子。低頭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看見看那邊收拾竈臺的蘇懷夏,心裏就琢磨著能不能和這小師父道個歉……

“鱔魚羹!鱔魚羹做好了嗎!”就在這時候,負責上菜的服務員急急忙忙的跑過來,“那邊等了好久了哦!”

小吳這才想起師父給他的任務,連忙走上前接過蘇懷夏的鍋勺,把還在鍋子裏的鱔魚羹,盛到早已經準備好的碗裏。

蘇懷夏打量著小吳盛菜的動作,讚賞的點點頭。小吳的確看起來像是卓師傅的徒弟,至少這一手裝盤的活兒還滿紮實。

吳天小心翼翼的將不小心濺出盆外的羹湯擦幹凈,然後才將菜品交給傳菜員。等傳菜員抱著盆走出去,他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總算是把這個任務完成了……

這時,蘇懷夏和他擦身而過,想跟著傳菜員去看看,傳說中的“大領導”,又想看看這群人品嘗到自己羹湯後的反饋。

卻被吳天叫住:“小師父,等下……”

蘇懷夏停下腳步,轉頭問吳天:“你在叫我?”

吳天點點頭,想和蘇懷夏說點什麽,但憋了半天,不過憋出一些支支吾吾的零碎音節。

蘇懷夏不明白吳天到底什麽意思,皺眉問:“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還有事……”

說著,轉身又想走。那邊王萬霞和周偉業都散走了,他們兩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沒做。王萬霞回去那個東西,讓蘇懷夏在這裏等著,她馬上回來。

吳天見情況趕緊出聲:“那個……我想問您個問題!為什麽你要把一道鱔魚跟做的那麽稠呢?”

吳天本來是想和蘇懷夏道歉的,但這道歉到了嘴邊,他又覺得心情煩亂起來……如果這道歉真的出去了,這讓他有種背叛師門的感覺。

因為他的師父並不喜歡這道菜。

師父對這道菜的評價是:湯不像湯,羹不像羹,粥不像粥。就是個不三不四的四不像。

但是……吳天嘗過鱔魚羹,覺得它的味道真的很好吃。而且蘇懷夏剛才露的那首也不像是個做飯“四不像”的三流廚師……師父為什麽評價這麽低呢?

“這是你師父說的吧?”蘇懷夏笑笑問。

吳天驚:“你怎麽知道的?”

吳天知道師父他平時說話一直很小心,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隨意品評別人。這些也就是在他面前,才會說上一說。他可以保證,這些話師父絕對是沒有說出去過的,自己也不會往外傳……

那這位小師父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猜的嗎?如果真是猜的,那也太厲害了吧!

蘇懷夏沒有回答自己是怎麽知道的,反而反問吳天:“你吃過鱔魚羹嗎?”

吳天點點頭。

“你覺得好吃嗎?”

吳天再點點頭。

“那不就得啦!到底是粥還是羹,有什麽關系嗎?”

吳天似懂非懂:“啊?”

蘇懷夏不再繼續往下說,笑著繞過懵圈的吳天,去圓桌廳看大領導去了。

她不用想,就知道自己這道鱔魚羹,卓師傅肯定不待見。

卓師傅的父親卓老師傅出生於魯菜菜系的孔府派,也算是出身名門。

但是就是這個出生,讓他受到了些限制。孔府菜出了名的精致。菜怎麽做,都是有百年傳承的,不可輕易改動。就算有改動,也是在烹飪方式上改動,萬萬不會改動烹飪的本質。

打個比方,就像是這道鱔魚羹。

既然它叫做“羹”,那麽到了卓師傅手裏,就絕對會把它做成“羹”的模樣,不會太稀,更不會太稠。卓師傅覺得只有這樣,才配被叫得上“羹”。

而蘇懷夏這道鱔魚羹的口感比卓師傅認定的“羹”,稠上了不止一星半點,是介於粥和羹之間的產物,卓師傅覺得這道菜不三不四,也是正常。

蘇懷夏的外公評價卓老師傅少點天賦,原因也在這兒。他覺得,卓老師傅太“迂”,不懂得變通,也不接地氣。

手藝傳到卓師傅這裏,因為又遇到了災難。卓師傅變通和創新意識就更加被時代扼殺,他甚至比他父親更墨守成規……看不上蘇懷夏這道菜真的太正常了。

不過,就像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道菜的好壞,其實主觀意願很強。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所以卓師傅的這種堅持是好是壞,蘇懷夏也不願隨意評價。

她剛才就和吳天講了句。至於吳天會變成第三個卓師傅,還是跳出這個傳承,就看他自己了。

蘇懷夏繞過吳天,走到圓桌廳的時候,看見她的鱔魚羹早就已經上桌,但意外還沒開始分。

有個精神矍鑠的六十多歲老人,和旁邊一個更加年長點老人說著這道鱔魚羹的來歷,並且言辭間都是對於這道鱔魚羹的驕傲,將它說成了個體和民營經濟崛起的標志。

稍大些的老人沈穩的仔細傾聽著,時不時的點點頭。

蘇懷夏猜想,那頭發斑白卻氣宇軒昂的老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老縣長;和他說著話的沈穩老人,大概就是那位很有來頭的大領導趙首長。

然而整張圓桌上十來個人,只有趙首長在認真聽老縣長的講述,其他人的思緒,早已經被桌上那道鱔魚羹的香味勾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這些人中的一個,就是蘇懷夏心心念念的顧鶴之。

蘇懷夏現在是躲在門後悄悄的看,顧鶴之的位置正好在她正對面。

從她這個角度,能夠清晰的看到顧鶴之穿著一身合身妥帖的中山裝,身形筆直的坐在黑木板凳上。形狀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的鱔魚羹,茶褐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好似不停變幻莫測,像是映射了他的大腦正在不斷的高速運轉。

蘇懷夏猜想,這吃貨現在一定想出了一百種方法,好快讓老縣長閉嘴,大家可以分湯……

不知怎麽的,見到了這樣的顧鶴之,蘇懷夏忍不住想笑。

她初次遇到顧鶴之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三四十歲了。

那時候的顧鶴之已經功成名就,四十年的歲月洗刷,讓他變得沈穩內斂,像是口不見底也猜不透的古井,波瀾不驚。

然而現在,在蘇懷夏對面的那位二十來歲的……小男生(?),臉上還存了些少年感的嬰兒肥。

雖然沈默寡言不聲不響的架子,已經有了點以後的雛形,然而蘇懷夏依舊能從這張熟悉而年輕的臉上讀出不耐煩和期冀的神情,好像每一個毛孔都在說“能不能趕快分湯,這羹湯看起來聞起來都感覺應該很好喝……”

桌上有這個表情的,不止顧鶴之。到了最後,就連趙首長也有些按耐不住想喝湯的神情……這羹湯實在是太香了!香味像是絲滑的飄帶,又像是毛茸茸的羽毛,一直在逗.弄著在座諸位的鼻腔……

就連這一桌縱橫飯局多年的老戰將,都覺得自己的自制力在香味的誘惑下,一點點的崩潰……

老縣長看大家的胃口都被掉足,才開始慢悠悠的分羹湯。

當然從張首長先開始,然後順時針轉。

經過長時間的期待,大家都迫不及待給自己盛了一大碗。

也顧不上還冒著熱氣,就著急地喝起來。如果不是桌上還有個德高望重的老首長,這些人恐怕會喝的更加猴急。真的太香了!為什麽一到鱔魚羹這麽清淡的東西,會被做的這麽香!

這剛是兩三口喝下去,桌上便傳來此起彼伏的稱讚。張首長更是點著頭,一連說了好幾個妙。

在大家的稱讚中,恰好坐在老首長右手邊的顧鶴之只能幹巴巴的等,因為他是這圈的尾巴。

這個時候的碗筷還沒有後來那種專門供飯局用的小碗小杯,都是普通吃飯用的中碗。

每個人一碗盛下去,那盆因為要裝盆而明顯分量不夠的鱔魚羹的水平線就會降上一大截……

等轉到顧鶴之的時候,碗裏羹湯的水平線已經在勺子之下了……

這樣一勺子下去,只能盛起一點點。而且如果盛的太過,勺子和盆底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有種敲碗似的寒酸感……

顧鶴之舀了三勺,還沒填滿自己碗的四分之一……

在這種重要的場合,周圍又是長輩,顧鶴之又不能直接端起瓷盆倒……只能沈默的放棄了那點湯底。捧起碗,喝起自己少得可憐的羹湯。

剛入口,蘇懷夏就明顯看到顧鶴之的眼睛亮了。一直沒什麽表情的白皙臉頰上,浮起了兩朵淺淺的紅雲。茶色的眼睛微微瞇起,很享受地又喝了口。

可是到了第三口,他發現……沒了……

他怔楞地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看了半晌,又瞧瞧周圍那些盛了滿滿一碗,都沒有喝完的長輩,以及不遠處還有個底的湯盆……忍不住抿著唇,放下碗筷垂下手,在一通“好吃”“妙哉”的讚美中默默地垂手坐著……

看上去竟然有點……委屈?!

蘇懷夏看的目瞪口呆!

和顧鶴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哪裏見過那個從容冷靜的男人露出過這樣生動的表情!她竟然在顧鶴之的臉上看到了委屈?!

她萬萬沒想到,二十幾歲的顧鶴之,竟然這樣的……可愛!看見對面水嫩版的顧鶴之,蘇懷夏身體裏老阿姨的靈魂開始騷動了!

在鱔魚羹後,卓師傅做的菜也陸陸續續上了桌。

雖然大家對卓師傅的手藝也是讚不絕口,然而顧鶴之的碗筷卻沒怎麽動過。

蘇懷夏知道,顧鶴之這是不喜歡卓師傅的菜。顧鶴之的舌頭叼得很,它能夠嘗出菜裏的每一個平衡是否完美?但凡菜裏稍稍有點失誤,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剛才蘇懷夏做得鱔魚羹每個平衡都處理地很完美,那樣的體驗給了顧鶴之很深刻的印象,現在廚師換了人,明顯錯誤多了不止一倍。

兩相對比起來,顧鶴之對新上桌的菜品就興致缺缺。兩個廚師明顯不是在一個等級上……

蘇懷夏遠遠看見顧鶴之精神狀態從驚喜到享受,再到現在提不起勁來的蔫,就有些心疼。

她知道,顧鶴之上輩子在遇到自己前吃了不少的苦。嗯……僅僅是在舌頭上的苦。

他那條挑剔的金舌頭,幾乎讓他沒有吃過一頓合乎胃口的飯。

要知道,想把飯菜做到顧鶴之的標準,掌勺的大廚需要耗費很大的心力,精心掌控每一分的平衡。一次兩次可以,每天一日三餐,都要做到如此的精細,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應付得來的了。

也就只有上輩子一顆心都放在顧鶴之和廚藝上的蘇懷夏,在長時間的訓練和改進下,才能夠做到這點。堅持了幾十年後,這種對每種食材平衡的掌握,已經變成蘇懷夏的一種本能。

隨著又是幾道菜的上桌,顧鶴之也越來越蔫,最後甚至不吃東西了,只是象征性的夾幾塊東西放到碗裏,免得自己長時間不動,顯得尷尬。

蘇懷夏這下終於忍不了了,轉頭摸著去了大廚房。

這家國營大飯店是舊樓房改造的,因為原本房子局限的原因,所以不得不把廚房分成一大一小兩個。

小廚房用來做些早點之類的供一樓用,大廚房則專門負責宴席。

比起剛才她制做鱔魚羹的小廚房裏的冷清,大廚房裏面正熱火朝天,這裏正是準備圓桌廳裏菜品的地方。

蘇懷夏走進大廚房前,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影子,在大廚房外面不起眼的角落裏扶著墻,右手捂在肚子上,從側面看起來,表情有些痛苦。

蘇懷夏知道這應該就是卓師傅。王萬霞告訴她卓師傅在回家的時候遇到持刀搶劫。

在這個年代,其實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動蕩,路上這種搶劫的事情不少。卓師傅也是個硬脾氣,仗著人高馬大,和劫匪過了幾招。但還是沒有抵擋住劫匪手裏的水果刀,被捅傷了肚子,傷得不輕,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個月。

如果不是他手下的人做飯太難吃,被老縣長臨時受命,叫回來救個場,他應該還要在醫院裏起碼躺上一個禮拜才能出來。

蘇懷夏看到卓師傅剛才的表情,就知道這樣強度的一頓晚宴,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

想到這裏,蘇懷夏心裏的想法更加堅定。一把推開了大廚房的門走了進去。

但是剛剛推開大廚房的門,有股味道就迎面而來,蘇懷夏腦後直接掛下三條黑線。

她幾乎是捂著鼻子,走到一鍋雞湯前,掀開了鍋蓋,皺著眉頭瞅了瞅。

看清楚裏面的東西,她忍不住嘴角抽搐起來……

“唉唉!你幹什麽呢,不要動那個!哪裏的小姑娘,誰讓你進來的。”身後原來那個熟悉的聲音,蘇懷夏的肩膀被只大手一把扳過。

“小師父?”看清小姑娘的臉,吳天驚訝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鍋湯誰弄的啊?”蘇懷夏顧不上回答吳天的問題,劈頭蓋臉的就問。

吳天雖然敬重蘇懷夏的廚藝,但是他也只敬重蘇懷夏做羹湯的廚藝。這裏可是為了大領導制作的晚宴,不能讓小姑娘胡來啊!!

“小師父,我這裏可忙了,到時候再來向你賠罪。”

吳天想把小姑娘帶出去,卻被小姑娘瞟來一記嚴厲的眼神給定住:“這湯不是你弄的吧?”

小姑娘臉上寫滿了嫌棄和不可思議。

吳天:“……”吳天的自尊心被紮到了。

蘇懷夏從吳天臉上讀出了事情的真相,忍不住替吳師傅翻了個白眼,搞了個漏勺,將雞湯裏面滿滿的香菇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配料都撈出來扔掉。

吳天看得肉疼:“小師父你做什麽呢!那些香菇和配料可是頂級的,貴啊!”

“貴你還往裏面放!”蘇懷夏聲音更加嚴厲起來,唬得吳天一怔。

“不是因為……因為老母雞有點膻嘛……我拿香菇的味道壓壓。”吳天沒想到,這小師父嚴厲起來,那氣場比自己的師父有增無減啊!

“老母雞膻,你就用香菇鎮?而且還只用香菇鎮?別告訴我,這是你師父教你的!香菇味道這麽獨特,又這麽霸道,你這樣一鎮,知道這鍋雞湯熬出來最後會像什麽嗎?”

吳天瑟瑟發抖:“像什麽?”

“上了大號再噴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吳天有幸是這個年代少有見過空氣清新劑的人,他想象了下那味道,頓時腦門後掛下顆冷汗:“沒……沒這麽可怕吧……”

蘇懷夏懶得再理吳天,這鍋要是端上桌,卓師傅的名聲那是要毀。她收回剛才心裏誇小夥子學藝不錯的話。看來這小夥子應該只會擺盤……

老母雞燉湯是這個年代的一道大硬菜。這道菜毀了,基本整個宴席要被毀一半。

但是母雞腥,是殺雞的時候沒膛好。這是硬傷,沒法補救,要怎麽辦呢……

蘇懷夏在廚房逛了一圈,忽然腦筋一轉,抓起了那把不知道誰洗了放在一邊的豬大腸和豬下水就往湯裏扔,然後找了一堆辛香料和紅辣油毫不手軟的往裏面放。最後,把那只完美的老母雞用筷子撕爛……

於是原本一鍋漂亮的老母雞燉湯,變成了一道紅彤彤也不知道是啥的大雜燴。生生把一道粵菜,變成了道川菜。

“這鍋……這鍋是什麽呀!”吳天絕望的看著那過飄著紅油,在散發著一股比他原來那鍋更佳難以言喻味道的湯……忍不住滿頭冷汗的摸了摸自己後頭頸,確定自己的腦袋還在頭上……

如果……這鍋湯給自己師父看見了,恐怕他腦袋要掉。

但是剛才小姑娘的動作和反應都太快了,就想就陣小旋風在廚房穿梭,眨眼間已經把東西都扔到鍋子裏去了。

“臭湯。”蘇懷夏回答,“反正老母雞的腥是改不掉的了,索性一臭到底。有時候臭到極處就是香。”

“但是你不能隨便把人家的菜改掉啊,如果有人不吃辣怎麽辦!”

“不吃就別吃了,反正我見過今天那位首長,他是蜀地人,肯定能吃辣。只要他能吃就行。”嗯,顧鶴之也是吃辣的。

蘇懷夏簡單解釋了下後,就不在說話,而是認真看起卓師傅貼在自己竈頭上的菜單,這是今天外面那燉晚宴的菜譜。

共十五個菜,現在已經上了五個了。

蘇懷夏腦中飛快的轉著,根據顧鶴之的口味變幻組合著新的菜單。

沒過多久,一個新的菜譜就在她腦中形成。

這時候,剛才她為了救那鍋雞湯的後遺癥來了。就聽見水池邊有個廚師哇的大喊一聲:“是誰拿了我剛洗完的豬下水和大腸?”

那邊負責炒菜的師傅也開始嚷嚷:“我這裏的辛香料不對啊,是誰剛才拿走了嗎!”

吳天看了看罪魁禍首,一把又一把的抹著流不完的冷汗。

廚房一時間混亂起來。

蘇懷夏卻完全不著急,站在卓師傅的竈臺後指點起江山來。

“你,對,就是洗豬下水的你。別管你的豬下水和大腸了,先給我去把那條鯽魚給洗了。記得把內臟膛幹凈嘍。”

“炒菜的那個,你那鍋土豆絲早炒過了,給我扔掉!再去切盆土豆絲,這下你不要炒了,切完給我。”

“還有你,刀工爛成這樣,什麽東西都不要切了。就去洗菜吧,把你手上的菜和所有要切的東西都給那個切土豆絲的去!”

“還有你……”

蘇懷夏僅僅是剛才轉的那一圈,就把整個廚房裏有的食材,和每個廚師的水平都摸了個底朝天,三言兩語就把工作高效率的分配了。

只是所有的廚師,包括吳天在內都是一臉懵逼,不知道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姑娘究竟來幹嘛的。

蘇懷夏看著一群人都傻傻的站在廚房裏不動,就有點兒生氣。氣沈丹田,提高聲音,大喝:“楞著幹嘛呀,幹活去啊!”

聲音雖然依舊是奶□□嫩的娃娃音,但裏面的氣勢絲毫不比卓師傅訓人的時候弱。

廚房裏的這些廚師,都習慣了聽大廚發號施令。現在蘇懷夏有模有樣的這麽一吼,大家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得違和的幹起蘇懷夏要求的活來。

蘇懷夏輕而易舉的就接手了整個廚房。

看到一切都脫離了原來軌跡的廚房,吳天腿有點軟。沒想到師父只是出去了十幾分鐘,廚房竟然就變天了!他知道這事情自己是按不住了,只能趕快慘綠著臉,去外面找自己的師父。

好不容易在角落裏看到依然還在緩神的師父,一擡頭,那臉色比吳天也還好不到哪裏去。

“怎麽了?”卓師傅看吳天拉長了張苦瓜臉皺眉問。

“廚房裏出大事啦!”吳天把蘇懷夏的身份和關於剛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當然他把自己做壞了鍋雞湯的事情掠了過去。

卓師傅聽了勃然大怒,顧不上傷口還沒緩過來,就大步流星地沖回廚房。

就要走進大廚房門的時候,遇見了回來找蘇懷夏的王萬霞。

他和王萬霞也算老相識了。

“老卓,你這傷果然是沒好呀!臉色這麽難看。”王萬霞擔心的說道。

“這不用你擔心!你還是擔心下你帶過來的那個小知青吧!她在裏面範事情了!”卓師傅冷冷的瞪了王萬霞一眼。

王萬霞莫名其妙。

小知青?難道是小夏?

王萬霞又擔心起蘇懷夏來,趕緊跟著卓師傅進去。

果然看見蘇懷夏正在卓師傅專用的竈臺上炒著菜。

“給我下來!”卓師傅陰沈著臉,怒吼一聲。然而這喊聲牽動了肚子上的傷口,吼道一半就破了音,讓他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加蒼白起來。

廚房裏幹活的廚師瞧真正的大廚回來了,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那邊蘇懷夏炒菜的動作卻沒停,時間緊迫,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掀,接著卓師傅的聲音也大聲吼了句:“呆著幹什麽!幹活啊!”

她身上可沒有傷,氣勢甚至比卓師傅更足。

卓師傅以為這是蘇懷夏的挑釁,氣得想上前把小姑娘拉下,但是因為那聲吼,傷口疼的不行,他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根本沒有力氣挪動身體。

他的沈默讓廚房裏所有的其他廚師都以為是默許,就又在蘇懷夏的指揮下幹起活來。

王萬霞在一旁看著卓師傅,眉峰擰成了麻花。

“我說老卓,你別逞強了,小夏的身份我和你說過,這頓宴會放給她做,你就放心吧!”

“就是因為他是侯睢陽的孫女,我才不能把宴會給他!你們都說候睢陽是廚神!但你們都不知道,候睢陽其實是個野路子,根本沒有出生!只不過是運氣好,救了些人,才被你們傳揚的!”

“我爸才應該是能拿到那個名號的人!候睢陽那老匹夫沒我爸有本事,就在外面亂傳言什麽不懂創新!我們繼承老祖宗的菜,不忘本才最要緊!怎麽,做個中不中洋不洋的菜,就叫創新了!”

“老卓,那是老一輩的事情。小夏她又沒說過你什麽壞話。你現在這個身體的確扛不住了,讓小夏幫你一把又有什麽問題呢?”王萬霞嘆氣。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老卓,敢情你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你別這麽為難自己,小夏沒覺得你做的東西不好啊,她就是想幫幫你。”王萬霞嘆氣。

“不霞姨,我就是覺得他做得東西不好。”蘇懷夏的聲音從竈臺那邊傳來。

王萬霞萬沒想到,蘇懷夏在這時候和自己唱反調。

卓師傅被蘇懷夏一激,怒得又要沖道蘇懷夏面前去,還好被王萬霞攔住。

“小夏,你說什麽胡話呢!”

“我可沒說胡話。”蘇懷夏正好炒好一道菜,交給傳菜員後,拿著卓師傅自己貼在竈頭上的清單下來,“這裏一共有十五道菜,你做了五道,我做十道,我們來個比試怎麽樣?”

蘇懷夏提議。要比試也要和卓師傅這樣段位的比試。

卓師傅早就有和侯睢陽傳人一較高下的想法,聽蘇懷夏自動送上門來,沒有按耐住,忍不住問道:“你打算怎麽比?”

“最簡單的比法,看誰被光盤的時間多。”蘇懷夏說。

自己做的菜被光盤,是一個廚師最大的欣慰。

卓師傅皺眉:“這樣對你不劃算,我的菜上的早,吃得時間多。而且我只有五道。你有十道。大菜硬菜我做的差不多了,你後面硬菜只有兩道,其他的都是小炒和蔬菜。蔬菜的量尤其大,肯定吃不完。”

“我這裏你就不用但心了。我也沒有占便宜,因為你今天的狀態不好,兩相抵消其實我們互相的條件差不多。”蘇懷夏說道。

卓師傅猶豫,但他今天的確已經撐不住了,內心是很想讓蘇懷夏頂替自己的……但是自己的尊嚴不允許啊!

王萬霞早就看出了卓師傅的糾結,一個勁的在旁邊蠱惑說好。卓師傅被傷口疼的頭有點暈,就迷迷糊糊的答應了。

蘇懷夏向王萬霞投去個感謝的目光,就又趕緊回去做菜。

又做完一道松花桂魚,剛想遞給傳菜員,突然想起了什麽,拉著那個女傳菜員的手,來到圓廳門前。

“你上菜不要從那個年輕的香港人右手那邊上,要從那個年紀大些的香港人左邊上。”

女傳菜員聽了不高興,上下打量蘇懷夏:“你誰呀,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她才不想從老的香港人那邊上菜,年輕的那個多俊啊!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英俊漂亮的男人!上菜的時候還會和氣的幫她接菜,她碰到了幾次男人漂亮的手指。說不定讓他多看幾眼,自己和他就會摩擦出火花呢!

傻子才從那個矮挫圓的老香港人那邊上菜。

蘇懷夏端著菜,上下打量了女傳菜員幾眼,語氣涼涼的說道:“這一個周你都不用來上班了,我叫人幫你調休。”

“你憑什麽呀!你到底誰呀!”女傳菜員炸了,退後一步怒瞪蘇懷夏。

“明天你去問問你總經理,你就知道我是誰了!”蘇懷夏微笑著,“如果明天我再看見你,你以後都不用來上班了。”

說著,她端著菜走回大廚房。

女傳菜員那個氣,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頭?但是一想到總經理的名號,心裏也有些怕……一般人不敢亂拿總經理的名號說事……這小姑娘,難道真的和總經理有關系?想來想去還是飯碗要緊……女傳菜員留戀地最後看一眼顧鶴之,只能在蘇懷夏的要挾下下班。其實調休也沒啥,這個年代的國營單位,休息都帶工資的。

蘇懷夏沒時間和傳菜員多廢話,進了廚房,一把拉過王萬霞就走。

“唉唉?小夏你拉我出來幹嘛呀,我還要幫你切菜呢。”

“菜先別切了,你先幫我傳菜吧!”

“啊?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傳菜員呢?”

蘇懷夏眼底露出絲冷笑:“被我換下去了。”

“啊?”王萬霞不明所以,“傳菜員一般都選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小夥子,我哪行啊!”

蘇懷夏滿意的看了看王萬霞小山似的身材:“不,你這個身材剛剛好!”

王萬霞:……?

蘇懷夏又把剛才和小姑娘說得話又說了遍。

王萬霞這下聽懂了,忍不住樂:“小夏你不是看中人家小夥子了吧!”

蘇懷夏大大方方完全沒有否認,向著顧鶴之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看那小夥子俊不俊!”

王萬霞順著蘇懷夏的方向看過去。

乖乖!王萬霞可算是明白,蘇懷夏為什麽要換掉漂亮的女傳菜員了!這小夥子長得……真是太俊了好嗎!王萬霞的眼神也像剛才那女傳菜員一樣,黏在顧鶴之身上下不來了。如果她再年輕二十幾歲,一定也會動起歪腦筋……

哎,小夏的眼光真毒辣呀。

不過這小夥子看起來冷冷清清,有點難搞呢!小夏真的想要的話,怕是要花點力氣了。

“這小夥子不好追啊!”王萬霞嘖嘖搖頭,“俊是俊了,但悶得像個葫蘆”

蘇懷夏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嘿嘿笑了笑:“這您不用擔心,我有辦法讓他來追我……不過您現在還是幫我傳菜去吧!”

“從你說的那個地方傳,不會被罵嗎?菜從貴賓那裏開始,這是個慣例啊!”

“你放心,不會被罵的,那香港商人也是貴賓!他手裏可握著不少項目和錢,老縣長這個工業區能不能搞起來,就全看他的了!”

“這麽厲害?”

“是呀是呀!這魚要涼了,霞姨你快去吧!”蘇懷夏一把把王萬霞推出去。

蘇懷夏在後面等了會兒,確定王萬霞按照她的方法上了菜,讓菜從顧鶴之的舅舅開始,然後是顧鶴之,再是老首長。

顧鶴之這下終於有菜吃了。

但他的興致已經被之前幾道卓師傅做的大失水平的菜給壞了興致,並不想再動筷子。

蘇懷夏料到這點,所以在香味上多下了點功夫,將那道松花桂魚做的十裏飄香。

顧鶴之聞到這香味,被敗壞的胃口又被挑了起來。他嘗試性的伸出了筷子……

“哇!這松花桂魚怎麽這麽香呀!”

“是呀!是不是換廚子了呀,剛才的菜可沒這麽香!”

“這香味可以和第一道鱔魚跟媲美了!大家都快來嘗嘗啊!”

顧鶴之聽到最後一句,太陽穴一跳,趕緊迅速又不動聲色的給自己剜了一大碗的魚肉,然後默默的縮回去品嘗。

細膩的肉質和恰到好處的香味在口腔裏彌散,每一道食材都恰到好處,每一個平衡都完美無缺。極致的口感在舌尖上流轉,他那條飽經摧.殘的舌頭,終於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顧鶴之低頭看著碗裏的松花桂魚呆了兩秒,笑意忍不住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好吃……

他這一系列表情,遠處的蘇懷夏都看在眼裏,也忍不住笑起來。

顧鶴之平時性格淡淡的,沒什麽太大情緒波動。沒有情緒波動,臉上也就不會有太大表情。

唯有吃到美食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才會在他臉上綻放開來。

蘇懷夏愛極了這個微笑,那是種最純粹的愉悅。在顧鶴之那雙深琥珀色的眼眸中蕩漾開來,就像是杯醇酒,讓所有見過的人都會沈醉其中。

既然我找到了你,就不會讓你再吃不飽飯了!

蘇懷夏滿意的看著自己投餵成功的宋花魚和越吃越笑意越濃的顧鶴之,回去做下道菜去了。

飯桌上的顧鶴之吃完了自己碗裏的松花桂魚,又擡眼看了看那道轉了圈又回來的菜,果然盤子裏只剩下了一堆魚骨頭。

這個廚子一定是剛才做第一道鱔魚羹的廚子……一定要想辦法結識下……顧鶴之難得對一件事情起了強烈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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